阿凡

山海可平——惊“喜”（2）

院长和方律师被眼前的女孩带着攻击性的言辞惊的愣在原地，怎么也不愿承认两个花甲的老头被这个小丫头吓到了，等两人反应过来，大力早就没了身影。

大力从来没有发觉自己能这么慌乱，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在慌张到极点的时候是真的会发抖的，眼前会出现重影，心跳会不自觉的增快，跳的像擂鼓，甚至手脚都会发冰发麻。

她现在满心满意只想着陪在他身边，脑子里一遍遍预演着他可能会做的事。他会不会做傻事，会不会被打击的一蹶不振。

大力搜寻着孤儿院的每一个角落，她多么怕晚那么一秒，错过张伟心理健康的最佳抢救时间。

可是没有，到处都没有！大力站在院子里细数着孤儿院能藏人的地方，可能是因为太慌张，平常最灵活的脑子反而反应不过来，只是连简单的孤儿院地图都无法在脑海里成型。

刚在脑海里给教学楼叮勾，就忽然担心张伟会不会去买醉，等反应过来就彻底忘了刚刚算过哪些地点。

大力攥着手机解锁又关锁，滑来滑去，点开微信，联系人，短信，又迷茫的不知该做什么。

她的喉咙发出一声焦躁的呜咽，然后便朝着大门跑去。她现在总得做点什么，就算是无用功，也能安慰一下自己好歹是在行动的。

她一路跑到车前，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男人靠在车门靠人行道这一边。他依靠这车身，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睛却一直盯着小mini身后停的那辆劳斯莱斯。

大力停住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差点就浑身卸力跌坐在地上。接下来的事，就需要动动脑子了，毕竟张伟接不接受亲生父亲从来都不是她关心的重点。她只关心张伟能不能释怀，如何疏导，说到底事情已经发生，解决问题才是大力心中的王道。

她轻手轻脚的靠近张伟，在心里措好词，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如果觉得认这个父亲太为难的话，不认，也没有关系啊。”

张伟早就知道来者何人，也做好了被安慰的准备，比如什么

“找到父亲是个开心的事情啊，别难过了。”

 或者会说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是接受不了，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考虑到对方是大力，张伟觉得她还有可能会说

“世界上只有很小比例的孤儿，可以和亲生父母相认，这说明你很幸运啊。”

可是来人居然说不用折磨自己，不认这个亲生父亲也无所谓。

不得不说，再不愿意承认，这也是张伟此时的真实想法。他没有想的那么细，只是打心眼儿里单纯的排斥这个忽然冒出来，像发病危通知一样跟他相认的亲生父亲。

他的心明朗了一点，收回注视在劳斯莱斯的目光，并没有急着搭上女孩还悬在半空的手，他急切的想寻到一个支持，一个理由：

“真的？不认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没关系。”

“当然了！”

大力非常庆幸自己辅修的心理学没有白学。同时，幸好她还了解张伟，

“本来父亲母亲就是一个血缘上的称谓，父母之所以是最亲近的人通常是因为我们与他们朝夕相伴，他们真心实意的爱着我们。所以很多人的父母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像亲生的一样相互爱着。可你的父母，他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爱你，所以如果你不需要，不愿意，也可以不接受这份强加的关系。更何况，他不是你讨厌的人吗？”

张伟感到心里的压力舒缓了一些，但可能人心就是这么复杂，他居然感到了一丝失落，他不知道这份感情从何而来。只是觉得让他接受，他很排斥。可想到亲生父亲出现，他却还有那么一丝期待，就像是寒风凛冽里的一袅炊烟从烟囱口徐徐而上 。

不过想到不用逼迫自己跟一个有点讨厌的老头父子情深，张伟心里还是舒服了很多的，他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忽略掉心里那一点儿怪异的情绪对大力咧嘴一笑：

“就是！大不了不认他。”

大力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她以为张伟是想通了，只要他心理上没有问题，别的事不管是荆棘还是蜜糖，陪着他趟一趟也并无不可。

女孩正为自己劝服了张伟感到有些沾沾自喜，送他回到他家楼下，张伟却透过车窗盯着楼下的酒吧好一会儿，然后转过来对大力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这样的他让大力又有些担心，难道……他心里的瘀血还没吐完？

“我想去酒吧喝一杯，你去吗？”

大力的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的觉得张伟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明明解开了心结，也没有什么事不开心，可你就是很难过，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走吧，我也好久没来酒吧玩玩了。”

大力强撑着自己的无懈可击，即使心里已经非常不知所措，她必须得保持清醒，谨防着张伟不知道何时崩塌的情绪。

“一杯长岛冰茶。”

张伟点了一杯名字很清爽的酒。面上纯良无害，实际暗藏汹涌。

大力暗暗吐槽这可能是对张伟现在的状态最合适的形容。

“张伟，别喝这个了，度数挺高的。”

大力想阻止他，张伟却一意孤行。那种带着嬉笑的坚持最是可怕，因为你不知道这份坚持之下的隐雷会在哪一个字爆发。

大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长岛冰茶当水来喝，接着又要了不少的酒，从开始的谈笑风生到舌头打结。从开始的高谈阔论到默默饮酒。

张伟每喝掉一瓶酒，大力的心里就更难受一分。果然啊，这种大事哪有这么好解决。可是大力实在摸不透他的心结到底在哪里。

是想到自己小时候的心酸而伤心呢？还是因为父亲是这样一个人而失望，还是因为抛弃自己的父亲突然出现而无措。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伟已经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的一杯接一杯，如果不是他眼睛里盈满的难过，大力真的要怀疑他的贪杯只是机械动作。

“张伟，我送你回家吧。你喝醉了……”

大力伸手拦住他差点砸在桌子上的额头。如果张伟现在睁眼看看，就会发现这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孩眼睛里那种释放到熟练的心疼。大力发现自从和张伟在一起，心疼他，居然成了最熟悉的情绪。

“不要……”

张伟的酒品很不错，他从不一哭二闹三上吊，但也固执得很。

“唉！”

大力长叹一口气，刚把手搭在太阳穴上，闭上眼打算理理思路。就听到旁边张伟声音很大的喊了一声

“爸爸。”

大力赶紧抬起头，看见张伟拉着隔壁坐着的一位老先生的胳膊，老先生吓得连连甩手。结果这个沾着一脸眼泪的男人却不肯放过他，那双眼睛里的血丝慢慢的从眼底攀上来，连眼眶也不知怎的怪异的通红。

“张伟！”

大力拉住张伟的胳膊，却依旧拗不过这个男人，他像发了疯一样质问：

“你为什么才来找我！你现在来有什么用！我都倒霉那么多年了你才来。”

整个酒吧的人都被吸引过来看着这一场闹剧，听清楚张伟醉话的大力却反而松手，呆呆的愣在原地看着面前发疯的张伟和吓得的颤抖的老人。

她静止的像一副油画，只有眼珠随着张伟的动作左右移动。她被眼前凌乱的场面吓懵了，还没等她分析出个所以然，决定好该做出什么反应……

张伟的态度却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前一秒歇斯底里的质问和嘶吼突然结束，化为一声声委屈的呜咽。

这声音大力曾在她救过的小区流浪猫的嗓子里听到过。大力知道张伟还算是个壮实的男人，可就是这个壮实的男人，扶着陌生人的肩膀，低着头哭的让人联想到被抛弃的小猫。他的后背因为抽泣上下起伏，嘴里还低着头嘟囔着什么，他一遍遍的重复同一句话，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好在一场闹剧让喧闹的酒吧格外的安静。

“爸，别的小朋友都有家我没有，别的小朋友每次玩累了摔跤了受欺负了都说要回家。可我只能说我不累我不疼我没事……”

这种小孩子撒娇的语气从这个魁梧的中年男人嘴里说出来不知道有多奇怪。大力却扭了头不忍心继续去看。

张伟缓缓抬起深埋的头，眼睛里泪珠反射的光在黑暗的酒吧里一下就被看到，那双眼睛带着哀求和期待看着这个陌生人：

“爸，没事儿的！没事儿，来晚了也没事儿，我不怪你！我就一直想着，有个老婆孩子，我们一起孝敬您，然后咱们一家就可以平平安安，永远生活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什么危险的事都不要干，不要干。咱们就一辈子平平凡凡，阖家欢乐好不好？好不好！”

张伟越说越起劲，最后居然兴奋的笑起来，他一笑，眼睛里储存着的泪珠就被挤的掉了下来。这上下不一致的感情表达看起来很是滑稽，很是心酸。

张伟急切的想要那个不明所以的陌生人回答他，他摇晃着那人的肩膀，一遍遍的问着：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只是谁踩脏了他的皮鞋，不知是谁凌乱了他的头发，不知是谁扯的他衣冠不整，此时的他，疯魔极了。

那一声声好不好，让大力心里酸的难以言说，她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接近一个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姑娘！你俩认识吧，你能不能把这个疯子带走啊，再这样我报警了！”

酒保也开始张罗着喊保安。

大力被老先生的呼救唤醒，拉回了注意力。不管怎么样，总之要先把张伟从这心魔里扯出来，他查到老先生和张伟的中间，硬是掰开了张伟用力到爆了青筋的双手。

“你干嘛？你干嘛！我爸！我爸还在呢。爸你别走啊，你千万别走，你千万别丢下我我马上就回来。”

伴随着张伟一声声对父亲的呼唤，大力总算把他安全的扔到他家的沙发上。此时的她也不由得憋了一肚子火，提心吊胆，疲惫，无措。这无数中情绪压的这个女孩一直提醒自己的冷静消失无踪。偏生那个刚被扛回来扔到沙发上的张律师没躺两秒就弹了起来，狠狠的把大力推了一个趔趄：

“你是谁啊！你知不知道我正跟我爸说话！一会他走了怎么办。”

张伟急得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绕过大力就要向门口跑。大力崩溃的闭了下眼睛，一把把张伟拽回来：

“我是大力！诸葛大力！你清醒一点张伟。”

大力和张伟在客厅前展开了一场拉锯战，大力女孩子不知怎的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硬是没让张伟前进一步。张伟突然停止硬冲，将手里的外套狠狠的往地上一摔，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对着大力怒吼：

“你凭什么不让我找我爸！有我爸我就有家了！我就有亲人了。你拦我！那你能给我吗？我不想测试！不想评估！也不想当什么十佳律所，什么最美律师！我就像！像一个咸鱼也行！只要能让我跟老婆孩子，跟家里人，平平安安，无风无浪的过普通日子！我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不愿意给我！现在连我找我爸你都要拦我！你就那么不想让我过安生日子！你还要害我到什么时候啊！”

张伟使出浑身力气歇斯底里的对大力发泄他心底所有的情绪。张牙舞爪的舞弄了好一会儿。可能是一下子透支了所有的气力，最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睡过去了。

房间正中央站着如雕塑一般静止的女孩，她像是被惊雷击中一般大彻大悟，后知后觉却又悲伤。大力迟迟无法回神，在张伟喊出那番话之后，大力心底的某一根支柱就轰然倒塌。那个她一直以为是惰性造成的问题，那个她一直天真的以为是中年危机造成的问题，那个他们分开的罪魁祸首，那个她以为……已经消失的分歧。

原来……原来如此，所以这才是他之前出现那样状态的的原因？大力这才发现她原来多么不了解张伟。

从来没有吃过糖的孩子，有了一颗糖当然想要拼命的抓住。至于巧克力和蛋糕………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仅仅只是糖，就很满足……

大力懊恼的长叹一口气，无力的垂下自己的头，她收起刚刚的崩溃，慢慢蹲在张伟旁边，她的手慢慢抚上张伟的耳廓，轻轻的摩挲，她吸了一下鼻子，阻挡住呼之欲出的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大力除了对不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突然想到今天在车上自己居然想到了复合，我也被这段时间暧昧温馨的氛围洗脑了吗？大力的眼睛有些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气，她的脑子……再次算好了最优解……

“我还想着……这次说不定能让你在我的球队终老退役了呢。看来是不行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对你是一种打扰吧。”

大力喃喃的说道，分手到重逢，所有的难过，不舍，纠结，决定，她都一个人抗，一个人顶。就在今天，她刚刚重新点燃了火苗，燃起了一丝妄想，只是这火还没烧起来 恐怕就要亲手浇灭了。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对着不省人事的张伟倾吐自己所有的心意

“我知道……你现在过的越来越好，我真的很替你开心。我也知道，你的拼命里，有被分手刺激的原因。以前是我不理解你，一味要求你向上爬向上爬。”

想想分手时的毅然决然，自以为是，大力的声音明显的颤抖了。她抱着双膝，靠在张伟身边。

“张伟，我相信你，伟大律所一定会到达富足的平台，那时优秀的你会遇到一个你最喜欢的温柔女孩。她会帮你收拾好家里，帮你做饭，做你的贤内助，其实这些我也会做。”

大力给张伟描绘出一幅温馨的画面，却不小心搞得自己无比揪心，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但她会在你回家的时候撒我不会撒的娇，不会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测试评估束缚你。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像我一样，怪你耽于安定。这才是你要的生活，对吗？这才是你值得的生活………可我给不了你。”

女孩已经无法控制情绪，这是她第二次为了一个男人流泪。交织着对自己的气愤，对男友的愧疚，还有希望再次泯灭黑洞般的失落感。

“我知道，如果我要求你，你一定会迁就我，你就是这样总是替别人着想的人。可是如果我们要过一辈子，我不希望你委屈，也不希望我变得不是自己。张伟………我以为……我以为你的事业好起来了，你迈出了这一步，我们就没有分歧了，其实我们……我们是可以复合的，我以为可以。现在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分歧，从未消失……”

大力用食指的指节轻轻抹掉自己的眼泪，吸了吸马上流下来的鼻涕，可掩饰不住颤抖的嘴唇，

“你的前半生……已经称得上是颠沛流离，起码后半生，我想让你过上你最希望的幸福。”

大力支起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把张伟扛到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这一幕就像他们合约到期那次分手，她帮他掖了掖被角，手轻轻的搭在他身上，低头闭眼落下一吻。张伟的枕头边被坠落的晶莹沾湿了一块。

然后她说：

“再见。”

作者：张伟早就理解了大力分手的原因，大力终于也理解了张伟害怕一切意外毁掉他平稳幸福的心理😭😭😭